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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陆王妪在熬粥。

这粥不是小米粥, 不是尚未脱壳的麦粥,更不是杂粮粥, 而是大米粥。村人往往不称它为“米”,而叫它“白的”。

西汉有稻贵麦贱的说法, 生长在南方的米不是人人都能吃到,即便是在原产地,也只有极度富庶的人家可以吃,而且一旬了不得吃一回,寸米寸黄金。北方人就更不用说, 他们村中还没成年的稚子, 基本都没吃过米粥。

她眯起浑浊的双眼,对身旁将士感叹“这群稚子, 真是赶上了最好的时候,也赶上了最坏的时候,到头来连口白的都没得吃。”她已经五十岁了, 在汉代是挺少见的高龄, 陆王妪年轻的时候,汉和匈奴的关系还不是很差,边境贸易繁荣, 委实过了一段好日子。

盘腿坐在陆王妪身边的有几个是王家的郎君, 与村人有过一面之缘, 在派兵时将军本着当地原则,率先把陆王两村寨人多的队伍分到这。

“阿婆也甭说,搞不好到河东就能吃上白的了。”王卫接过盛满白米粥的碗, 他不仅跟陆家寨人熟,和江观潮也能说上几句话,先头去河东送酱油,还是他王六郎跟江观潮一起走的。

浓稠的白粥,配上酱油豆酱,拿筷子跟打鸡蛋似的搅合搅合,粥面变成浅淡的黄褐色,卖相不咋样,味道却很好,稀里哗啦地喝下去,冷冰冰的胃暖和了,人也舒坦了,每个毛孔中透出热气,再也不畏惧寒冷的严冬。

“待会儿那群狗奴来了,阿婆你先上马走,知道不”

“莫要瞎担心。”陆王妪坐得端端正正,“老婆子自不会给你们群人拖后腿。”

他们才喝完一锅粥,村口便传来骚乱之声,放牧的也是士兵,年过十七,但他长了张童颜,身量又不是很高,看上去跟十小几没什么区别。偏生他人小却长了双飞毛腿,耳朵又灵光,便被指派了前哨岗位。

“来了来了来了匈奴人来了”原在草原上吃草的牛羊受到惊吓,四处冲撞,在咩咩咩声与哞哞哞声中,前哨的话听不大真切,所有人却已有准备,碗筷直接扔在地上便去牵马,健壮的很有胆识的妇人跟着他们一起上战场,而老妪则被火速送往马邑城。

一切就跟往常匈奴人的骑兵小队来劫掠一样。

军臣单于觉得不大爽利。

人在面对灭顶的危机之前,总是会有某种预兆,尤其军臣单于是草原上的枭雄,他能过活下来并且统一草原堪称是天选之子,他的直觉曾经帮他躲过数次危机。

不过今日,冲上脑的兴奋感抑制住了心头的不安,他问周围人“伊稚斜,你可觉得汉人布置了陷阱”

“回单于的话,未曾觉得。”他说,“我看先头路过几烽火亭,汉人的步兵一如往昔,挣扎也很是强烈。”他得意一笑,“不过他们人实在太少了,再挣扎还不是被吾等战马踏平。”烽火台驻守的人很少,在十万大兵面前不值得一提。

他们又说了牛羊以及边境的村落,富有经验的千骑长百骑长都说,并没有什么端倪,让单于千万放下心来。

军臣单于就想听这些,更何况三人成虎,说着说着不安定的心也落回原处,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马邑城就在眼前,这时候有何可退缩的

陆家寨是距离城邑最近的村寨,先头烽火台早已被攻克,但代表战事的狼烟却在空中飞扬,村寨中的人早已接到消息,老弱妇孺先撤,只剩下青壮断后,匈奴人的军队到达村周围只看见四处奔走的牛羊以及少部分的青年,抬头远眺还可看见载人的奔腾的马。

留下来的人便是匈奴骑兵都觉得他们是猛士,看见十万大军,都不胆寒。

但是

“杀”

“报匈奴人的军队已入包围圈”

“呸”李椒的牙缝间叼了根枯草,他是李广的第二子,现在也不过就十九岁。李广一共就三个孩子,小儿子还是垂髫侄子,而大儿子李当户去年就应病而死。

李广的孩子个个都彪悍得紧,就连早逝的李当户都是曾经打跑过韩嫣的猛人,而李椒年纪虽不大却被带着在军中磨练多时,武艺高强,很有谋略,堪当重任。

他看向身边身强体壮的父亲,主动请缨说“请将军许我带队出战。”摩拳擦掌,身下的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动,踢了好几下马蹄子。

然而李广只是看了李椒一眼,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警告眼神对身边人说“步兵架弩,骑兵准备冲锋”

“是”

马邑城周围的地势非常巧妙,山峰呈u字型排开,将匈奴人的军队包裹在最中间,而城池则在u的最谷底。

大半神臂弓都收在山谷埋伏的步兵手中,弓的射程相当惊人,能射将近百米,坡并不是很高,居高临下射击,绝对能让匈奴人吃个大苦头。

陆鲁班的表哥陆齐编在李广的骑兵队伍中,他们与步兵交错站“预备”

弩张开,臂力强者拼接手拉开弓,臂力不强的还用上了脚踏,他们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对象,因为山谷下方是密密麻麻的骑兵,无论怎么射都能命中人。

“放箭”

箭划破长空,像下山的猛虎,更像是夜间的滚滚流星,闪电一般向人的胸膛、头颅钉去。

“怎么”匈奴骑兵忽有所感,抬头看天,他眯起眼睛,阳光十分刺眼,在阳光之中一缕缕黑色的丝线猛地向下划。

“”利箭猛地扎入肉体中,血花四溅,一个又一个骑兵从马上倒下,战马嘶鸣,受惊的马开始在列队中冲撞。如果这时候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军臣单于的脑子怕是不大正常,他一刻都没停留地下命令说“撤退撤退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

李广韩安国他们却不会给匈奴人离开的机会,第一波箭雨过后,骑兵就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哗啦啦地冲入匈奴人的阵营中,对本来就受到干扰的匈奴人来说,骑兵的突袭是致命的。

新建立的队伍磨合得可能还不如匈奴骑兵好,但他们中随意拎出来一打都跟匈奴人有血海深仇,杀敌人简直不要命,以伤换伤的打法十分常见。

军臣单于和伊稚斜都傻了,汉人的骑兵什么时候这么多了他们不一直都是以步兵为主的吗

“撤退撤退”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以十万大军冲十五万人,他可没那么傻。

军队以极快速度变缓整形,他们像一支尖锐的茅,紧紧地凝结在一起,坚定地冲向来时的北方,分散突击是要不得的,眼下最紧急的是先从包围圈中冲出去

江观潮站在城墙上,战场变换,风云局势,尽收眼底,他觉得自己很无用武之地,哎,说好了还能守城战一番,谁知道军臣单于掉头就跑路,一点往他们这里来的心思都没有。

江观潮啊我好寂寞。

墙头上的士兵兴奋得要死,他们这时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职务了,为何被命令留守原地他们要也是十五万大军中的人就好了,岂不是就能下去酣战一番,杀个痛快

这可是难得可以撵着匈奴人走的机会,说不定一辈子也就一两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要说谁最高兴,定是橘猪莫属,他高昂着头颅端坐在石块上,看向远处的战况,那眼神简直可以用“睥睨”来形容。嘴角的胡子一抖一抖一跳一跳,爽得不行,没有人摸他,都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这是历史性的一幕在度过了漫长而屈辱的七十年后,他手下无敌的军队再一次在匈奴人这里找回了场子,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即便是汉高祖刘邦,都没有如此事迹,刘猪相信,光凭借成功的马邑之围他就可以永垂史册青史留名了

正当他意淫自己的功绩时,一双手无情地把猪抱了起来,打断了他的做梦,江观潮说“走了走了,战局已定,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特别他们现在还是远景,匈奴骑兵距离他们十万八千里,未来看电视转播的气魄都比现在要更加宏大,江观潮看习惯了特效打斗戏电影,又看得审美疲劳,就准备撤了。

他早就计划好了,等马邑之谋结束之后他就要转换阵地开拓地图了河东还有大把大把的田地等着他,拾起老本行,扛着小锄头,做一个快落的种田人

刘猪不开心了,他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从江观潮的铁手中挣脱开来朕还没有看够,你休想带朕离开我的伤很快就好了,呆在这里的时间本来就很有限,千万不要打扰朕享受这充满荣光的一刻

江观潮橘猪又不听话了,是叛逆期,不、是发情期来了吗

刘猪蛋蛋忽然有点凉。

在损失了四万的人马后,军臣单于狼狈地冲出汉军的包围圈,剩下来的六万人也不都是全须全尾的,很多都受伤挂彩,等回到王庭之后能不能躲过受伤感染的并发症还是未知数。

骑兵队伍若一心逃跑,还是能跑掉的,在尽全力撤离后他们终于把汉王朝的大军甩在身后。他们本来准备原路返回,但军臣单于麻痹的感知神经又发挥了作用,他疑神疑鬼怎么想都不对“刚才本是胜局,若汉军执意追击,便是我等能将他们甩在身后也不会这么容易,你说汉军是不是还有后手,准备在离开路上伏击我等”

伊稚斜现在的模样不比乞丐好多少,灰头土脸,鹑衣百结,伤痕累累,他的胆子并没有军臣单于来的大,当出现危及生命的危险时,谨小慎微“很有可能。”

他们原本准备从代郡抄近路回去,可直通匈奴王庭,其余无论走何处都要绕路,军臣单于打发斥候前去探查一番“尔等先去探路,看代郡有何异于平常之处。”

斥候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他们还真发现问题了。

王恢带着五万士兵镇守代郡,跟李广不同,他虽然也出生边境,却是小吏,走的是文臣升职路线,现在虽因积极抗匈奴的态度很受到刘彻的重用,但本质上他对战事的经验很不丰富,今岁之前统共就有一次带兵机会,莫约几年前,汉武帝让他带兵出豫章,哪里知道豫章还没有到,战事就结束了,他再带着完整的人马班师回朝。

经验太少,作战的时候就十分理想主义,他不想伤及百姓,就直接把有百姓居住的村庄清理干净,将士埋伏在村子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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