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清瘦,却不羸弱,小心儿小小一团娃娃,他抱在怀里分外轻松,纵使从未抱过孩子,却也不显得狼狈。
素色的麻布长袍有些粗糙,虽然浆洗得干净挺括,但到底比不得那些上好锦缎做的衣裳,偏偏穿在他身上却依然好看得紧,恰到好处的肩宽,窄腰,长腿,在粗布的包裹下展漏无疑。
头上依然规规整整地束着那玉冠,非但没有显得不伦不类,还连带着那五文钱一匹的粗布看上去也昂贵了起来。
小心儿虽然小,但是也本能地明白,这个哥哥,是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哥哥。
这么好看的哥哥,一定得让阿姐霸王硬上弓了才行。
反正大瓜二瓜三瓜叔叔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阿爹说过寨子里的叔叔们似乎都不大聪明,那这么重要的事只能看她小心儿的了。
洛停枫抱着小心儿一路上了楼,走到门口,犹疑了一下,还是叩了叩门。
屋内传来了有些喑哑的声音:“谁”
他曾问过她三次“谁”,今日到底也轮到她问他了,只是向来清澈温软的声线却不知为何有些哑,像山涧淙淙清泉里掺杂了恼人的沙石,硌得他心间有些微微锐疼。
不待他开口,小心儿就嗲嗲地应道:“阿姐,是小心儿呀。”
“小心儿你怎得来了不是让秀姨告诉你们今日好好休息,不用识字的吗”虽是这样说着,屋内却传来了起身的声音。
“小心儿想阿姐了,来看看阿姐。”小孩子的声音奶奶的,糯糯的,软软的,像麦芽糖似的扭在耳畔,像是要甜化了。
“就属你嘴甜。”喑哑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笑意,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未曾梳洗,一头青丝柔柔地垂在身后,素着一张小脸,有些苍白,毫无血色,连先前娇艳艳的朱唇也淡了下去,娇小的身躯裹着一张有些陈旧了的毛色已经灰败的银狐皮,显得盈盈一握,羸弱不堪。
开门看见他,神色微微怔了怔,而后把身上的银狐皮裹得愈发严实了,似乎生怕露出一寸肌肤让他瞧了去。
她没说话,可是他知道,她心里是在计较他昨夜说她不自重。
“阿姐声音为何哑了”
“昨夜是我唐突了。”
门外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了口,凑在一起,却是莫名的尴尬,大瓜他们几个听到了,又得引出一番深意。
莫沧沧却没有嬉笑心思,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又惹恼了这朵禁欲系的高岭之花,只淡淡道:“无事,公子不必介怀。”
又抬眼对小心儿柔声道:“小心儿,乖,自己去找小虎玩,让阿姐睡一会儿可好。”
小心儿瞅了瞅好看哥哥,又瞅了瞅阿姐,又甜糯糯地说道:“小心儿陪阿姐睡觉,小心儿乖乖的。”
“阿姐有些不舒服,不能照顾小心儿,小心儿乖乖的好不好”话说到后面已有些有气无力。
饶是小心儿年纪小,听着也有些心疼,于是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那阿姐好好休息。”
洛停枫本也想关问几分,然而却插不进这姐妹俩的话,见莫沧沧也下了逐客令,便也不好再僵持。
有什么话,还是等她身子舒坦了再说吧。
抱着小心儿刚准备离开,偏偏小姑娘眼尖,透过门看见了莫沧沧的床铺,眨巴眨巴眼问道:“阿姐,涂旦叔叔说你昨日买了新的香香被被回来,你怎么不用呀怎么还是旧被被呀,旧被被好冷的。”
问者无意,闻者有心。
洛停枫心里蓦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了莫沧沧,她的神色却似乎不为所动,只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对小心儿说道:“阿姐把香香被被拿去洗了,过两日就用香香被被了,小心儿不要担心,阿姐先去休息了,你乖乖的。”
说完就合上了门,阻断了洛停枫询问的视线。
门“啪嗒”落锁的那一瞬,似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心上。
原来她也只有这一床新被,昨夜那般冷,他一个男子都冻得无法入眠,她这么娇弱一个小姑娘,是如何挨过来的。
所以她才病了。
而她从头到尾只字不提,似乎从未将昨夜之事放在心上。
他洛停枫,大楚的太子,活了十八年,何曾需要一个弱女子来庇护他
偏生他还不识好歹,枉顾她的心意,不问缘由地与她讲了一通道理,寒了她的心。
他总觉她身上疑云重重,看模样打扮是个世家小姐,偏又身负神力,行事又有些荒唐不羁,几次相遇,言语间总有些不着调,还是个立山为王的主,便觉得她应非善类,心里有些提防。
其实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娇气矜贵,正是惹人疼的年纪。
他虽不喜她,可是又如何能让一个小姑娘因自己受了委屈
洛停枫放下小心儿,让她自己去玩,小心儿也知道今天阿姐似乎不想霸王硬上弓好看哥哥,也就不勉强,自己跑出去找小伙伴玩了。
洛停枫回到房里,看了看床上的被褥,指尖轻轻摩挲着在他往常看来有些粗糙的绸面,脑海里却不知怎得突然想到,这床被褥,原是她睡过的。
而如今,他睡了一夜,又与她送回去,莫名的似乎有些暧昧。
不过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如今温饱尚是问题,又何必在意这些。
终归了却此间事情后,他回到东宫,便与她再无干系了,眼下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只不欠下这份人情便好。
他素来觉得与他人的情意,当算得分明,条条缕缕了结得当,不生无谓的羁绊,才是最适宜的人情练达。
想到这儿,他细细叠好了被褥,捧着回到了她的门前,屈起手指,玉白的指节微微泛青,轻轻叩了三叩。
“小心儿你怎么又回来了”声音似乎比方才还虚弱疲惫,带了些无奈,不过依然乖顺地起身开了门。
开门瞧见只有洛停枫一人时,有些讶然:“公子有何事”
“这被子,盖着不大舒服,还给你。”语气冷然。
他本想说,天冷,你别冻着了,把新被子拿回去吧,可是不知为何一开口,就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