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的星空高远浩渺, 月光像轻纱,笼罩在雪山之巅。
转机的等待时间是八小时。
黎渐川和宁准裹着临时买下的羽绒服,钻进了机场附近的一家小旅馆。
大床房的空调热气嗡嗡吹着, 老化的水龙头拧不紧,发出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浴室的镜子蒙上了厚重的雾气, 宁准套了两层浴袍出来,黎渐川靠在床头接住他, 将一根挂着吊坠的红绳项链挂到了宁准脖子上。
宁准捻起吊坠看了眼, 是个贼俗气的和田玉平安扣,白润圆融,在黎渐川手里攥久了,玉里浸了热烫的体温。
仔细转着一看, 平安扣内里的边缘还含着一丝极细的血痕。
“礼物”宁准挑了下眉。
黎渐川腹部收紧,挺起腰来插上电吹风,轰轰地给宁准吹头发, 微哑的声音被电吹风的噪音掩盖了大半:“可以这么算。”
“但在华夏,这更可以算作祝福……”黎渐川修长的手指穿过宁准细软的发丝,有些粗糙地在宁准脑袋上呼撸了一把, “平安喜乐, 消灾解难。”
宁准被按着脑袋,挑眉笑了声:“直男也这么会说话了。”
黎渐川搂着宁准,由上自下望下去,从散乱的黑色细发间能模糊地看到宁准白皙挺直的鼻梁,像一道雪山的脊痕。两侧碎发的发梢扫落在两片低垂的眼睫上, 布下细密的剪影,隐约透出下方削薄红润的唇。
这个角度看,宁准就像是收起了尖牙的苍白吸血鬼,正在被人类难得的温柔侵蚀。
从上一局游戏回来后,黎渐川就发现,他无论如何也升不起对宁准的戒心了。甚至在很多时候,他回想起那名浑身缠满锁链的诡艳少年,还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某种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如果这是宁准的阴谋,那想必已经成功了。
但即便确认了自己的改变,黎渐川也没有想要阻拦自己的想法。他也想知道,隐瞒他一切,告诉他一切,又推着他向前走的,会是什么。
“黎老师。”
宁准翻了个身,一会儿又改了个称呼,靠着黎渐川的胸口,将一双冰凉的脚伸到他身上,拎过床头柜上的小袋子晃了晃:“教学用品。”
电吹风正好关掉。
黎渐川一巴掌拍在宁准腰上,把他的脚挪到怀里捂着,额上青筋微露,道:“八小时不够用。”
“不干你,干正事。”他点了根烟快速吸了两口,然后掐灭:“准备好了吗”
用魔盒带人进入游戏,在黎渐川现存的记忆中,这也是第一次。
但这件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平安扣吊坠在套上宁准的脖子前,被黎渐川在自己的魔盒里放置了一阵,确认沾染到了魔盒气息,所以在黎渐川带着魔盒选择进入游戏时,冥冥之中,意识便自动有了一丝牵连。
宁准扔掉小袋子,起身将一些药粉撒在床周围,抬手关掉了床头的灯。
“走吧。”
蔓延的黑暗席卷而来。
一股熟悉的强大的吸力从天灵盖攫住了虚渺的意识,猛然一拽——仿佛在瞬间就掠过了无垠的星空与宇宙,璀璨的辰光倒流如江海。
眩晕感由重转轻,轰然一定。
“咔!”
若有似无的一声从耳边闪过,黎渐川的后背靠到了实处。
面前是一张不大的四人用餐桌,桌上用精致透明的玻璃瓶斜插着一朵有些干枯的深色玫瑰。玫瑰后,立着三根白色的细长蜡烛,蜡烛顶端的烛光晕开一圈还算明亮的视野。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扫了眼,迅速将周围的环境和一切信息收纳进脑海里。
这是一间餐车。
身下传来的颠簸震动,和隐约的轰鸣声,都可以证明这是一节隶属于一辆正在行驶中的列车的餐车。
餐车的空间并不算大,靠窗的两侧一共安置着十二张桌子,统共可以坐下四十八个人。但此时的餐车内并没有那么多人。
餐车的顶部亮着两盏很小的昏黄的灯,包括黎渐川在内,一共九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零散地坐在一个个餐桌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一桌,并没有与任何其他人同座。
九张餐桌上都放置着简单的餐食。
所有玩家都在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彼此,没有人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由此可见,这一局应当没有彻头彻尾的新人玩家。
“真的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一道饱含忧愁的沧桑男声突然从前方的餐车入口传来,同时伴随着一阵皮鞋快速敲击地板的脚步声。
餐车门快速打开又被关上。
一名穿着白色列车长制服的方脸中年男人出现在餐车内,他有一双很浓的眉毛,眉毛紧紧压在眼睛上方,像两片浓重的阴云,配合着他略有些下拉的嘴角,给人一种极为严肃不好惹的感觉。
但他现在的表情却是透露出了相当清晰的烦闷和愁苦,这让他的冷厉都被削弱了不少。
他一进来,玩家们的视线就都自然地锁定了他。
很明显,这就是这局游戏的说明人。
在经历过圆桌审判的收音机后,黎渐川对这类人形的说明人还是很有些亲切感的。
“我想各位女士、先生一定很疑惑,我将大家请来的原因。”
男人站在餐车过道里,摘下帽子,脸色微沉道,“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很高兴见到各位,我是这趟寂静号列车的列车长,汤普森。”
“非常欢迎各位选择乘坐这趟远离了战火的寂静号列车。我们将会按照约定送各位返回故乡。但在这之前,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战争是死神的盛宴。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所有逃离者都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战争也导致了很多疾病在战场上和人心里蔓延。在这趟旅途中,由于列车员的检查疏忽,致使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乘客顺利乘上了本次列车。”
列车长深棕色的眼睛一一扫视过在座的所有玩家,眉心褶痕深重,一字一顿道:“各位需要知道,这名乘客非常古怪,且危险。”
“在未来五天五夜的列车行驶过程中,我们必须将他找出来,隔离起来……不然会有烦出现。”
他的侧脸被昏暗的灯光刮出深刻的轮廓,拓着一层诡谲的阴沉。
列车正好在此时一震,车厢顶部的灯重重一晃,墙壁和车窗上瞬间掠过了无数混乱阴暗的影子,有极凉的冷风从头顶渗下。
黎渐川发觉餐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变化,在列车长说出这段话后,好像有什么在这趟列车上苏醒了一样,一股莫名的气息蔓延开来。
但列车长好像并没有察觉。
他继续道:“每天的晚餐之前,各位如果有怀疑的对象,都可以通过任意方式告知我们的列车员。晚餐后,被指认最多票数的那名乘客将会被隔离起来。”
“如果他是那名精神病乘客,那么恭喜各位,我们的旅途将充满祥和宁静……”
坐在三号桌的玩家突然问:“那如果隔离错了呢”
这个问题一出,列车长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看向三号,沉声道:“在某些问题上,任何错误都是致命的。所以乘客,如果被隔离起来的不是那名精神病乘客,那么这位正常的乘客也将会在隔离期间染上这种精神疾病——”
“恕我直言,各位,这是非常可怕的。因为染上这种疾病的人将会在病发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在他恢复正常后,也不会记得自己病发时做过的事情。”
“当然,那位精神病乘客不同。”
“所以我想告诉各位,你们的指认权力可以放弃,但请不要滥用。”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在交待一件很严重的事。
黎渐川思索了几秒,问:“汤普森列车长,这种权力如果放弃,会有惩罚吗”</p>
<strong></strong>汤普森抚摸着帽檐,弧度很小地笑了下:“这是当然的,乘客。不过我个人不认为这是一种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