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漓都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满脸呆滞,许久才反应过来,赶紧爬过去抱着顾老夫人的腿,哭着求道:“求祖母开恩,求祖母开恩,不要赶我们出去!”
她见顾老夫人面色冷峻,赶紧又转过去苦求秦氏,一连声的求饶道:“母亲,母亲!明漓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没有规矩了!母亲,求您饶我姨娘一次,不要把她赶出去!她可是我的亲娘啊,求求母亲大人大量,饶过我们罢!”
秦氏冷哼一声,直接将衣袖震开,没搭理。
反倒是老太太态度坚决,毫不留情道:“明漓,这里没你什么事。白姨娘是不能留了,即刻就送走,来人啊!”
立马就有婆子去拉人,白姨娘哭着大叫大嚷,怎么都不肯走,直接被几个粗使婆子顺着地拖,发髻散落,泪水涟涟,连衣裳都滚皱了,好不可怜。
顾明漓扑跪到顾斐腿边,两手死死扒着他的腿,求道:“爹爹不要,爹爹!姨娘纵是犯了再大的错,可也不至于把她赶出去啊。她一个妇人,把她赶出去了,要她怎么活啊!何况姨娘身子又不好,眼下又受了伤,现在把她赶出去,岂不是活活要了她的命!求父亲看在我姨娘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她这么一回!父亲!”
顾斐一听,心登时软了下来,又念起往昔白姨娘的好处来,尤其是床上的花招尤其的多。还真有那么点舍不得。可又不能忤逆了自己的母亲,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口道:“母亲,您看这样可行?把人发落到庄子里头反省反省,她一个弱质女流,被赶出府去,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顾家欺负一个妾室,名声也不好听啊!”
顾老夫人立马道:“那你动手打明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要了淑兰和我的命啊!一个妾室而已,怎得你这般喜欢!你这是要宠妾灭妻,你可是要气死我这个老母亲啊!”淑兰是秦氏的闺名。
顾斐哑口无言,只垂首默然。
顾老夫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又严厉的斥责道:“明潇可是咱们顾家嫡出的长女,秦家又是书香门第,真要闹起来,秦家上门说理,你有几条道理?”
顾斐惭愧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做事冲动了。”他又抬眼去看了一眼顾明潇,微微迟疑。
顾明潇却是不肯看他,头一侧直接躲进了顾老夫人怀里,哭着唤道:“祖母救我!阿爹又要打人了!”
老夫人到底是顾及着顾斐的颜面,也应了他的意思,把白姨娘发落到庄子里。不准带任何丫鬟婆子伺候,也不准带什么细算。白姨娘听闻,又是大哭了一场,被几个丫鬟婆子硬拖了下去。
顾明漓赶紧跑去拦人,结果顾老夫人下令,直接让丫鬟将她关到菡萏院里,不准她随意出院。
如此,程昔扶着顾明潇要回牡丹院,一众人这才要散开。
顾斐见顾轻言要随着众人走,立马出声拦他,“谁让你走的?你给我回来!跪下!”
程昔听了声响,回身望了一眼。顾轻言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到了这种时候,顾轻言还是那个很孝顺的顾家大公子。
“爹。”
顾轻言掀袍就跪,不卑不亢道:“我是为人子的,您要打要罚,我也没有意见。但求您今后不要再动明潇一根手指头。她是我妹妹,我不许任何人动她,包括您。”
顾斐简直要被顾轻言气笑了,同时又暗暗感慨这个儿子跟自己年轻时真像。一样的倔强脾气,一样的疼宠妹妹。一时间也没甚么火气,可又不想失了大家长的威严,遂冷冷吩咐:
“你不许走,就在这跪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才能起来!”
顾轻言应得十分爽快,“好的爹,我听见了,您快去忙罢。”
如此,顾斐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结果没曾想,他才一走,顾轻言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尘。余光瞥见边上站着个下人,遂偏过头去,笑着问:“知道该怎么说罢?”
“知道,知道,大公子请放心!”
这下人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顾轻言这才满意,扬长而去。
牡丹院。
顾明潇坐在榻上啜泣不止,老夫人那里派了好几回丫鬟问了,连大夫都请了过来。生怕顾明潇真的伤到哪里了。
虽说是被自己亲爹打的,可那么多人都看着,顾明潇向来心高气傲,别提有多委屈了。眼眶都哭肿了,还不许任何人进屋。
秦氏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生怕顾明潇想不开再弄伤了自己。可又不好贸然进屋,只怕拉着程昔的手,让她替自己进去瞧瞧。
程昔应了,推门就进。没曾想迎面而来就是一个枕头。正正好好砸她头上去了,虽不是很疼,但还是吓得轻“啊”了一声。
顾明潇还以为是哪个丫鬟婆子,随手就丢了个枕头过去。她虽然心高气傲,又有点京中贵女的娇蛮,可是为人却很真挚善良。若是换了旁人家的小姐,砸的可能就是花瓶了。
“呀,表妹,怎么是你!快,让表姐看看砸疼了没有!”顾明潇立马站起身来,蹭蹭几步走了过去,拉着程昔替她查看。见只是脖颈处微微有点发红之外,这才大松口气。
“大表姐,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你骂我吧,可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程昔柔声道。
顾明潇疼程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骂她。心里时时刻刻都记着程昔幼时就没了母亲,遂对她百般偏爱,把能给的爱都给她,生怕她在顾家受半点委屈。当下就拉着程昔的手坐回榻上,只道:
“又不是你的错,我做什么要骂你?难不成在你心里,大表姐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程昔摇头,声音又软又糯,“我只是觉得,大表姐为了我受了罪,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大表姐若是心里委屈,只管骂我两句便是。”
顾明潇便道:“我早说了,同你不相干,就是我自己看不惯白姨娘。现在可好了,一耳光换她被送去庄子,我心里开心着呢。”
虽然嘴上如此说,可顾明潇还是落着眼泪,一边好强,一边又很柔弱。明明自己也是需要人保护,可一遇见危险还是能立马站出来保护别人。
这就是顾家的大小姐,正直,真挚,善良,有点娇蛮莽撞,又单纯的可爱。怪不得连宁王世子那样的人都喜欢她。她是个值得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的女子。沈青舟当真是没有眼光。
“我啊,才不要原谅阿爹,他总是如此。谁最先哭了,他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相信谁,袒护谁。仿佛我们都不会哭一样。”顾明潇拉着程昔的手,鼻音还是很重,“我也不怕被人笑话,不是他沈青舟不喜欢我,而是我顾明潇不喜欢他了!我不管是家世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做什么要去倒贴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程昔见顾明潇看得通透,也觉得没有再劝解的道理。强扭的瓜不甜,即使沈青舟再好,可若是一个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这里。纵是嫁给了他,也不会幸福的。与其两相折磨,不如痛痛快快地放手。
也许再见面时还没有那么尴尬。
“在我心里大表姐永远都是最好的,日后定然会遇见更好的。”程昔从桌上取来熟鸡蛋,轻轻给顾明潇揉了揉脸。
“啊,轻点,好疼。”
顾明潇呼痛,想了想又叮嘱程昔,“你以后可得擦亮眼睛了,宁愿找一个喜欢自己,可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决计不要找自己喜欢,可不喜欢自己的人。咱们女子就是要好生对待自己,与其奢望天边浮云,不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谁知道日后嫁的人要纳几房妾室,整日斗来斗去真的没有意思。”
程昔笑着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顾明潇又道:“其实,我觉得我大哥哥跟你挺配的,但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程昔手一顿,神色不甚自然道:“他是我表哥,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顾明潇道:“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跟我大哥哥应该是不可能的。”
程昔心里一紧,鬼使神差的问道:“为什么?”
“你常年不在京城,也许不知道。晋王膝下有一独女,常年陪伴在太后左右,人称嘉清郡主。这个小郡主很得宠爱,不仅是皇上和太后,就连几个皇子对其也很是宠爱。你说奇怪不奇怪,小郡主那么多人都瞧不上,偏偏瞧上了我大哥哥。早两年就放言道,今生非我大哥哥不要,你说她大不大胆?”
顾明潇道,丝毫没瞧出来程昔的神色变化,又接着道:“这不,太后要从九华山回来了,嘉清郡主肯定也会跟着回来。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她虽然是个郡主,可是还挺好相与的,比宁王世子强太多了。她是个极其美丽的姑娘,性子也挺好,你应该会喜欢她的。”
不知怎么的,听到顾明潇如此说,程昔居然觉得心里一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偷偷溜走一样。她刚开始很烦顾轻言动不动就作弄她,可后来相处久了,又发现顾轻言爱妹如命,是个很重情的人。甚至为了妹妹,可以跟宁王世子作对,也不惜跟自己父亲顶撞,是个很勇敢的人。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可以尽力讨她欢心,是个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的人。
最关键是,顾轻言说了,他很喜欢她。
程昔便信了,结果怎么还冒出来一个嘉清郡主。
从顾明潇那里出来后,程昔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失落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习惯了顾轻言的作弄。如果以后顾轻言把作弄她的小伎俩用在旁的姑娘身上,那该怎么办。
如果顾轻言把送给她的发钗也送给旁的姑娘,那该怎么办。
如果顾轻言也要送给别的姑娘花,程昔该怎么办。
紫晴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家姑娘是在担心顾明潇,遂扶着程昔的胳膊,小声宽慰道:“姑娘莫要担心,横竖顾大小姐有老夫人和夫人护着呢。再者说了,大公子那么疼宠顾大小姐,定然不肯再让她受委屈的。姑娘快别自责了,奴婢看着也心疼得紧。”
程昔道:“大表姐这回又是为了我,才挨了舅舅的打。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回头你帮我找找,把我娘留给我的那套蓝宝石头面送到牡丹院去。对了,还有我前个才绣的荷包,也一并送过去。”
闻言,紫晴讶然道:“姑娘!那可是夫人留给你的嫁妆,怎生能送人呢?要不换个别的吧?哪怕是送个古玩字画也好啊。”
程昔摇头,坚持道:“我娘留给了我很多东西,可在我心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甚么打紧的。我只要自己活得开心,过得顺心,就是对我娘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了。”
顿了顿,她又侧过脸来,笑着同紫晴道:“再者说了,那套蓝宝石头面上头纹了牡丹花,大表姐喜欢呀。她能护我到如此地步,我若是连套头面都不舍得给,那我未免也太薄情寡义了些。”
紫晴听了心里暗暗感慨,她们姑娘自小就很重情义,一旦认准了谁,就会义无反顾的护着谁。不仅如此,待她们这些下人也素来和气,甚少拿架子压她们。因此,底下的人都很敬重程昔,巴不得她过得开开心心。
“是,姑娘。回头奴婢就去送。”
程昔点头,正巧路遇了先前那条走廊。她想起来顾轻言被顾斐留住,想来必然要受些磋磨,有心去瞧一瞧,又觉得不甚合适。正踌躇间,就听紫晴猛然惊道:“对了,早先上房让各院去取月银,奴婢忘记同芷婷说了。也不知道她去了还是没去。”
秦氏对待自己的几个子女素来一视同仁,待程昔也是如此。除却顾轻言之外,几个姑娘每个月有二十两月银,定时派人去上房取。
程昔家境优渥,其实也不指望着这点月银生活,可又不想总是麻烦别人,只好顺着秦氏的吩咐来。如此,便道:“我估计她肯定没去,要不你去看一看罢。”
紫晴福了身,应了句是,这才调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如此,程昔稍微犹豫片刻,悄悄地往走廊里去。就想瞧瞧顾轻言是不是受了责罚。走廊里静悄悄的,两边栏杆上挂了草编的席子,微风一吹,满院子都是花香。她没瞧见人,大松了口气,只当是舅舅饶过了顾轻言,正待要走。
谁曾想手腕一下子被人从身后攥住,隔着一层衣料,火热的温度烫得程昔浑身一凛。她一愣,甩了下手没挣脱开来,反而让自己身形不稳,往后一歪。不偏不倚就歪进了顾轻言怀里。
“表妹今日对我如此主动,果真让我受宠若惊。”
顾轻言戏谑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穿着一身月蓝色箭袖常服,腰间系着一条宽腰带,宽肩窄腰,看起来朝气勃勃。
“我才没有。”
程昔立马否认,试图从顾轻言怀里起来,不曾想他手劲儿居然如此大,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往长廊深处走了几步。边上有簇花丛,正正好和走廊形成一个死角。如果不是特意经过,根本不会发现有人在这里。
顾轻言将人引来,立马就松开了手,并没有想要冒犯程昔的意思。只面色认真的同她道:“表妹,谢谢你在我爹面前维护明潇。”
程昔不料顾轻言居然会提这个,便回他,“是我该谢谢大表姐,她总是维护我。”
顾轻言笑道:“你是表妹,自然要护着你。我爹那个人不讲道理,看见谁先掉眼泪,就觉得谁可怜。每次啊,都是我那个傻妹妹受委屈。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心疼得紧。这下好了,终于把白姨娘撵到了庄子上,家里总算安宁了。我啊,终于可以安心的去巡防营了。”
“表哥也会有害怕的人吗?”
顾轻言叹道:“有啊,外面再好,可家人永远都是最宝贵的。我虽然总喜欢跟我爹对着干,可他到底是我爹啊,他要打要罚,我能不受着么?否则御史台那些迂腐的老大夫们,吐沫星子还不得把我淹死?”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勾唇笑了笑,“我没战死沙场,回头再死在了风言风语里,岂不是要全天下的人笑话。”
程昔不禁莞尔,觉得顾轻言有时候真挚的可爱。只道:“我以前一直都觉得表哥做事都是随心所欲,从不顾及别人的。现在才知道,原来表哥也会这般束手束脚。”
顾轻言挑眉,淡淡笑道:“也不全然是罢,愚孝这种事情,我反正是绝对不会做的。我爹要是哪天想不开,脾气上来了,一下把我打死了,那顾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他又垂眸定定地望了程昔片刻,忽而勾起唇角浅浅一笑,“表妹,你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你小时候胆子最小了,遇事就会哭鼻子。现在也会护着人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一直都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表妹。”
程昔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顾明潇先前同自己说的话,一时间如同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手心立马就凉了下来,她抿了抿,对着顾轻言微微福了福身,这才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表哥有空去看一看大表姐罢,她此番受了很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