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面大桌子面前,满屋子墨水的味道,手里攥着一根毛笔,在宣纸上大肆挥洒,笔走龙蛇,腾然几个大字出现在办公室的桌面上。
哪怕身边的助理进来汇报工作,也没有因此停下一分。
“有话就说。”
助理这才对着高衍城微微颔首。
“是这样,经过我们人的回报,许小姐刚刚才从医院离开。”
“她离开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应当是成功说服了赵泠萱出庭作证了。”
助理微微犹豫了一下,“但是先生,这样的话,似乎与您的意图不符合……”
高衍城彼时刚刚写完整整一大张,将其随意的撇到一边去,又从众多宣纸中抽出来一张,笔尖沾上墨水,肘不挨桌,挥笔一落。
横平竖直,一个字,像是展开了的工笔画,胳膊腿尽数施展开,躺在一整张宣纸上。
“随她去吧,她不碍事。”
“可是……先生……”
高衍城掀了掀眼皮,“一只蚂蚁难以撼动大树,阿白多撞几次墙,自然会哭着过来求我。”
“先生,那现在赵晓茹已经答应了她出庭作证,咱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办?”
高衍城看都不看助理一眼,自顾自的写着字,“该是时候,去探望一下我这个‘周大哥’了。”
助理连忙点头,恭敬着从高衍城的房间中走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见到了高衍城写在宣纸的打字。
横平竖直,力透纸背。
后发制人。
助理恍然大悟。
当天晚上,他便安排了人混进派出所去见周如生。
周如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每天吃着寻常的食物,跟着一帮犯罪嫌疑人混在一起,听到助理去高衍城派来的人,神情激动的趴到窗户上来。
“救我,告诉我妹夫,一定要救我出去。”
“那个小biao子陷害我!那天晚上我要找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你快去转告妹夫,只要他能把我带出来,出去了之后,我一定替他瞒着栩栩他在外面找M的事情!”
助理冷着一张脸,“高先生今天让我过来给您传一句话。”
周如生立刻摇晃着看守所的大门,“什么话?为什么还不肯把我放出去?”
“高先生说,”助理说着,人走进看守所的大门,小声在周如生的耳边耳语几句。
周如生立刻眼眸中放光,炯炯的盯着助理。
“好主意!我这个妹夫,真不愧是高家的继承人!就这样去办,我一定要让那些小biao子们付出代价。”
夜色又深了几分。
许暖白与寻常一样,白天去拍戏,没有事情的时候,她放着自己的酒店不住,跟高衍城住在一起。
网上关于周如生的事情,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层又一层的拍打向周栩栩,连连一个月,周栩栩都没有办法好好拍戏。
她过着被记者围追堵截日子,路透照一张又一张的露出来,做成表情包,排成小视频,堆成网络水军的谩骂高地。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样紧要的时刻,高衍城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她多少次给高衍城打电话,但是高衍城都没有接,高衍城用自己的态度,给了周栩栩最后的反馈。
许暖白在影视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听到了来自警方发布的通告,周如生□□事件,将于一个月之后在当地法院被提起公诉,并允许少数人旁观。
许暖白又生生的在影视城呆了一个多月,没有戏份的之后,便每天跟在高衍城的身边,做好最基本的要义。
周如生开庭审判的当天,许暖白早早的来到了现场。
现场人山人海,无数举着摄像机在旁边拍照的,被法警一个个的驱赶出去,幸而许暖白来的早,在验证过了身份证之后,获得了一个旁听的席位。
她的身边,正好坐着高衍城。
开庭之后,传唤警方证物,监控录像,上面清晰的显示,周如生和其他几个人架着一个赵泠萱走入电梯,电梯中的几个人,对赵泠萱毛手毛脚,不怀好意。
赵泠萱的哥哥就坐在庭审现场,见到这一幕,当即红了眼睛。
他们请来的律师,义正词严的表示,“在公开场合之下,受害者赵晓茹女士明显已经神志不清,当场三个大男人,若真是为赵女士好,何以一同进入赵女士的房间?由此可见,他们这是计划好,当天晚上要将赵女士扶到房间中施行强、奸行为。”
接下来的证据中,无一不是这种指向,监控视频中周栩栩给赵泠萱敬酒的样子,还有最后许暖白从周栩栩的手上扒下来的那枚戒指。
进过物证科的鉴定,戒指上面的确残留着能够致人迷幻的迷幻剂。
“种种证物,足以证明,周如生早有预谋,在将当事人赵晓茹扶到房间中之后,构成强、奸,轮、奸事实。”
场下,密切关注案件进展周栩栩在见到当做证据被呈现上去的戒指时,忽而脸色一变,转过头去,盯着高衍城,眸光灼灼。
趁着旁人不注意时,她猛然摘下自己手指上带着的戒指,摸着自己手指上的痕迹,一声不发。
事件一时间偏向了赵晓茹的方向。
直到法官转向周如生请来的刑辩律师,“被告方律师,你还有什么异议么?”
一个颇负盛名的老律师。
他环顾四周一圈,最终落到高衍城身上,再转向指责周如生的证据,“我有异议。”
他一双眸子,藏着针尖,裹着麦芒,直直的刺向警方和检方。
“我想请问,周如生的亲生妹妹,周栩栩小姐,在酒桌上给别的艺人倒酒,为什么就变成了周如生先生诱、奸的证据?”
“因为……周栩栩小姐的戒指里面被发现了致幻剂?”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个致幻剂,根本就不是给别的艺人用的,而是给周栩栩小姐自己使用的呢?”
全场喧哗。
吵闹声充斥了整个庭审现场,交头接耳的,大声讨论的,还有一些甚至冲动到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大声辱骂被告方的刑辩律师善恶不分,助纣为虐。
还是没能成功将律师的冷静撕开一道口子。
在法警清理完闹事的人群之后,律师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架着的平光眼镜,“我请求,呈上周栩栩小姐的病历本作为证据。”
许暖白的指骨使了些力道,根根抓紧座椅缝隙中,指甲盖上一半粉红,一半青白,太过于用力,忽而被一张大手紧紧的包裹起来。
那温度太炙热,烫的许暖白手指顿缩,却抽不出去,她转眼去看高衍城,却只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一个仓皇的她自己。
高衍城强硬的扯住许暖白的手。
“跑什么?”
许暖白的压住心中的不安,微微仰头,“什么都没有。”
庭审现场,经过法官的几次肃静,终于安抚下来现场的情绪,律师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的展开周栩栩的病历,每个字,都咀嚼过几遍,然后说给现场的观众们听。
“周栩栩小姐,在两年前,曾经患有严重的病理焦虑,而我们所说的致幻剂,不光光能够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让人产生幻觉,重要的是,它还能缓解焦虑。”
下方一时喧闹起来,又被法官要求肃静。
“关于这点,我请来了的附近医院中的某位神经学教授,我相信他能够更加清晰明了的做出解答。”
警方代表噌的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我抗议,这是强词夺理,勉强将无关事件引入此案,无法解释周栩栩为什么要将致幻剂放到戒指里面!”
“抗议有效,请被告方律师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律师的眼光平静的扫过在场一众人,落在场下观众席的周栩栩身上,“这个非常简单,众所周知,这枚戒指是周栩栩小姐和高衍城先生的订婚戒指。”
“周栩栩小姐从来都不离身,但是她平日工作繁忙,一是没有时间长期准备相关药物,二是她身为公众人物,不能够让公众知道他们的偶像是个不完美的偶像。”
“所以才会将药物藏在戒指里面,不舒服的时候,还能够自己匀在水里,解决病症。”
“我希望能够传唤周栩栩小姐作为人证,来证明我刚刚所言非虚。”
检方代表立刻发话,“我抗议!周栩栩和周如生是亲兄妹,按照法庭亲属回避原则,周栩栩不能够作为证人出席。”
法官在庭上点头,“抗议有效。”
检方代表人员这才松了半口气,“就算是周如生的姐姐周栩栩没有施行引诱被害人之实,但犯罪嫌疑人周如生涉嫌□□、□□被害人赵晓茹的事实依旧成立。”
“按照当地警方的供述,我们拍取当天晚上在酒店中的现场。”
紧着,在法院高处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照片,在照片中,赵晓茹浑身□□,捂着嘴,绑着绳子,重点部分被打上了马赛克,但还是能够让观者一眼辨认出来,这就是赵晓茹。
连发生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赵家哥哥噌的一下,从观众席中站起来,头脑一片嗡鸣,他恨不能冲上去,将此刻依旧优哉游哉的站在被告席上的人撕成碎片。
凌冽的眸光直勾勾的盯着周如生,若不是周如生站在四面八方的法警保护下,他怕是要从观众席上冲上去。
许暖白坐在赵家哥哥的身后,她清了清嗓子。
赵家哥哥这才转身,回头,神情复杂的盯着许暖白半晌,这个大男人抿着颤动不止的下颌,砰的一下,摔进自己的座位里。
指责声像是根根利箭,狠狠的朝着周如生贯穿而去,可惜他早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哪怕是站在被告席上,也始终不懈。
反正很快他也会被放出来。
至少在当时,周如生是这样想的。
证据确凿之下,检方代表人员扬起了下颌,“我认为此事的过程已经足够清晰了,根据医院后来的报告,患者赵晓茹小姐下、ti存在多处撕裂,脸上,后背上,甚至脖颈动脉上,均存在不同程度的淤青。”
“手腕上,大腿根处,则存在不同程度的拉上和磨损,由此可得,周如生一行人曾经对赵晓茹小姐实施过暴力性行为。”
全场顿时安静。
他们都觉得案子应当就此结束了。
板上钉钉的行为,只等着对于周如生的判决即可,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判的重一点、
对于周如生。
法官第二次询问被告方律师,“你还有其他异议么?”
被告方律师冷静开口,“我还有异议。”
“你们在确定是否存在□□行为之前,第一个条件是要判断该行为是否通过了女方的意志。”
“倘若该行为,通过了女方的认可呢?”
“不可能!”
忽而从庭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只见赵家哥哥神情激动,眼眶通红,指着站在被告席上的周如生,“我妹妹……不可能主动对这个畜生……”
被告方律师丝毫不管赵家哥哥的大呼小叫,“所以我请求,传唤证人赵晓茹。”
许暖白只觉得天昏地暗,肺里开了一朵颓靡的花,吸纳着,挤压着她为数不多的养分。
在被告方律师请求传唤赵晓茹的那一刻,连赵家哥哥也消了音,禁了声,目光如炬。
赵晓茹坐在轮椅上,被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推着,缓慢的走到庭上来。
此刻她的脸上还裹着几层纱布,面色苍白,浑然不像是那天晚上缩在周如生的怀里,光鲜亮丽,千娇百媚的样子。
周如生甚至不屑的切了一声。
指着赵晓茹那卸去妆容之后平淡无奇的脸连声唾骂,“你们想一想都知道,长成这样,我可没有强、奸的兴趣。”
赵家哥哥从观众席上推开前面的人,挥着拳头要往周如生方向而去。
幸而被旁人拦了下来。
“肃静!肃静!”
法官维持秩序,然后听着被告方律师询问赵晓茹。
“赵晓茹,赵女士,对不对?”
赵晓茹点头。
“1月24日在酒店中,周如生和其他两个男人一同带着你回到房间,请问你是被胁迫的么?”
赵晓茹闭着眼睛,轻咬唇角,声音不大,却响彻在法庭中的每个角落,“不是,我是自愿的。”
“那么,照片上的行为,你是被胁迫的么?”
赵晓茹的身体骤然颤抖,然后咬紧牙关,上下牙齿打着寒战,她僵硬着脖颈,缓慢的抬头,麻木的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她自己,然后摇头。
在众人的吵闹喧嚣中摇头。
一字一顿,声音清晰,“不是,我是自愿的。”
许暖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便成了最大的轰鸣,挨着耳根,贴着头皮。
原来只是高衍城对着她的耳根吹了一口气。
声音重新拉进,钻进她的耳道中,鼓膜疯狂的震动着,赵晓茹的每句话,都在许暖白的脑海中一一放大。
“从我见到周周如生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他。”
“周先生有施虐的癖好,我为了讨他的欢欣,那天专门在房间里面等他。”
赵晓茹的每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是一把尖刀,狠狠的,往关心这个案件的人的每个人的心头上插。
“是我yin荡又下贱,以为只要通过肉体,就能够成功的勾引周如生。”
“我一个biao子,不光光满足于此,还希望有更多的男人,一个个的来满足我的欲、望。”
说着这话时,赵晓茹的眼睛黑黢黢的,像是两个黑色玻璃球,嵌在两个黑洞上。
深邃又平静。
全场每个人均倒抽一口气。
赵家哥哥更是气急攻心,不断的朝着自己的妹妹挣扎而去,“放开我!你们他妈的放开我!”
“赵晓茹,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晓茹神情平静,“我没有胡说,我保证,我的话句句属实。”
被告方律师的唇角擒着一抹笑意,深入询问,“请问,赵晓茹小姐,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勾、引周如生先生的?”
赵晓茹的眸光动也不动,像是在背书。
“我tuo光了衣服,然后请求他们将我绑起来,越暴力越好,我还主动跪在浴缸里,一口一口的……”
许暖白骤然起身,然后急速朝法庭之外走去。
外面依旧围着众多记者,他们举着闪光灯,刺眼的光芒打在许暖白的眼睛上,她甚至睁不开眼睛,听着记者们抢先提问。
“案件进行的怎么样了?”
“许小姐,那天晚上听说本来是你的房间,为什么会变成赵泠萱的?”
“周如生是否真的涉嫌□□、□□等罪名?”
……
许暖白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她冷着脸,走到一个记者的面前,见到那个记者靠近,难得黑着脸训斥,“让开!”
记者们竟被许暖白的神色中的威压吓住,惶惶然不知问啥,竟真的给许暖白让出了一条路。
许暖白离开庭审现场,头也不回。
中午休庭,下午继续开庭。
休庭期间,许暖白在法庭旁边的酒店中见到了赵晓茹,肤色依旧惨白,人跟在周如生的律师一行人中间,疲惫不堪。
众人吃喝玩闹,唯独她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
中间赵晓茹趁着吃饭的功夫,艰难的划着轮椅,去往卫生间。
然后见到了靠在走廊上的许暖白。
许暖白低头盯着赵晓茹,神色复杂,满声嘲弄,“那天在医院,我竟然真的相信了你,赵晓茹。”
赵晓茹叹息一声,“是啊,那天连我也相信了我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想将周如生送入大牢,永生不得翻身,我也真的以为,我能够做到。”
“可天不从人愿,”赵晓茹低着头,神色平静,“我这一辈子,怕是已经毁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哥哥,我盼着他后半生过的幸福安康,衣食无忧。”
她笑着,仰头看许暖白,眼角藏匿着的,满是咸腥的眼泪,“这都是命,与天斗,与地斗,可唯独不能与命斗。”
“人是斗不过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