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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昔日浩浩荡荡八十万盟军南下,如今大败遁逃, 历时仅仅三个月。

正如安王从前曾承认过的, 论军事,他不及魏景多矣。但谁也没想到, 这一场大败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王吉战死, 并州诸侯战死溃逃大半,只存几人,粗略清点,盟军仅剩二十六七万。

急慌逃窜一路的兵卒惊魂未定,或倚或靠, 重重喘着粗气。伤兵哀鸣隐隐约约,血腥味混合着硝烟气息, 如暮色般沉沉地笼罩崞岭之顶, 教人喘不过气来。

周洪“霍”一声站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崞岭不陡也不高, 但从这个位置往下眺, 依然能看见下方星星点点的篝火,齐军营帐连绵, 望之不绝。

齐王就扎营在崞岭主道口之前,这没什么意外的,而且不用等哨兵折返,也能猜到齐王必定分兵去堵了西边两个道口了。

重重包围,犹如困兽,粮草短缺,难以支应。

周洪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来,冀州有黄河为天险,各处关隘,全力征召兵卒以训之,未必不能偏居一隅?

再如何,再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兵败身死就在眼前!

“周兄此言差矣!”

安王双眸微微泛赤,尘土和血迹遮挡不了他目中阴鸷,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他左颊微微微抽动两下,神色狰狞仿欲噬人。

“我们未必就非兵败身死不可。”

“我们还有机会。”

安王缓缓吐出这两句话,卫诩抬目看来,陈昂郭淮等人也看来,周洪瞪大眼睛:“难道,难道我们还能顺利脱身?”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齐王真是太强了。从前他承认齐王善战,但所谓战神之名,他依旧不置可否。但今日今日,他竟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可战胜之感。

他还能逃回冀州吗?

周洪环视一圈,忍不住心生希冀,由于用了王吉断后,他和安王兵马折损程度其实不算严重,这二十七八万兵卒大半是他们二人的。

一旦顺利逃回冀州,借黄河天险,还有希望。

“我们不但能顺利脱身,更有甚者,我们未必不可大败齐王!”

安王厉喝一声,周洪心神大震:“大败齐王?!”

“没错!”

安王倏地站起,环视一圈:“诸位,且随我来。”

他疾步而行。

惊疑不定又心脏鼓噪的众人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卫诩微微挑眉,也站起,跟了上去。

盟军被杀得丢盔弃甲,辎重已悉数扔下,无法扎营帐,仅剩的军资粮草堆放在北边。

穿过存数不多的粮草,后头赫然是一大片或立或卧的健牛,乌泱泱的,数目非常大的一群,起码得有二三千。

“这牛?你……”

周洪知道这牛,当初安王弄来的,本来是东峪口设伏的其中一环,但奈何计划落空了。不过到了最后遁逃,这些牛就用了来拖载军资,大大减轻负担,倒是让他们此刻不至于立即捉襟见肘。

“莫非你,想用牛群开路?”

是个好法子,如果敌军少一半的话,挺好使的,牛群开路后大军掩杀下去,必能成功脱身。

可惜没有如果。

齐军足足六十万,兵力足足胜己方一倍有余。这牛群再能开路,它也只是一群普通的牛而已。内围一瞬间的混乱完全是可以做到,但远远无法蔓延到外围去。

外围不乱,一等内围控停牛群,迅速合拢包围,同样是包饺子般被围住。

至于西边两条路,那就更别提了。道口狭守兵也不算多,挪移会很迅速,把狭道口让开,放了牛群出去再围拢就行了。更简单便捷。

周洪满怀希望而来,谁料安王让他看的竟就是这群牛,他登时目露痛苦,大失所望。

但安王转身,却一字一句道:“寻常牛群固然不足以大破敌军,那火牛呢?”

“火牛?”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倒是卫诩若有所思,须臾他抬目,余光却瞥见牛群边缘缩了一个瘦弱少年,他扫了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那边周洪已急问:“什么意思?什么火牛?!”

“寻常牛群可控截,那如果是疯牛呢?”

安王声音冰冷:“用饱浸桐油之麻绳,缠绕于牛身,驱于道口,燃之。”

他厉声道:“火牛之势,谁可控截!”

是啊,被燃烧的犍牛痛苦疯狂,谁还可控停?二三千头犍牛数目庞大,自山道汹汹而下,只怕是不死不停的。

然浑身冒火的犍牛,又岂是能够轻易将其射杀的?况且,恐怕普通兵士被“怪兽”惊吓的顷刻间已失去先机,瞬间被冲乱,又谈何射杀?

火牛群,足足是寻常群牛的数十倍威力不止!

安王目光阴鸷:“再在牛角各缚一利刃长刀,其杀伤力,数倍长之。”

“火牛群一入齐营,齐营必破!”

安王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周洪等人目中光亮陡放。

“好,好!”

周洪激动狂喜,又切齿:“此计妙计,必能大破齐军!”

安王深吸一口气,诸如桐油麻绳的物事,东峪口时就早早备下了,他心存此念,宁丢弃一部分粮草也没抛下二物,如今终派上了大用途。

士气大振,群情激昂,立即折返商议细节。

安王冷冷瞥一眼牛群边缘,卫诩刚才看那少年正是傅沛,他命送过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来人,把他先押到前头去。”

这傅沛,必要时很可能是张保命符,需就近羁押。

有亲卫看守着傅沛,不过不用亲卫驱赶,卫诩缓步上前,傅沛瘦弱,他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提起,端详片刻,淡淡一笑。

毫无温度的微笑,和他的目光一样,傅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垂首含胸,缩得更紧。

卫诩冷冷一嗤,提着人就走。

他慢了一步,待回到前头,却见方才还气氛热烈的众人神色大变,眉心蹙起,气氛重新变得紧绷起来。

“怎么回事?”

他扔下傅沛,微微挑眉。

难道是桐油麻绳出了什么岔子?火牛阵弄不成了?

并不是,但却是计划的另一部分出了差错。

安王面沉如水:“齐军大营,驻扎在道口左侧的丘底,且距道口足有二三百丈。”

斜斜驻扎,呈半包围之势。

在场诸人并不知牛蹄印一事,齐王的扎营方式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正常这种战况,该紧紧挨着道口扎营,采用层层包围的方式,将通道彻底堵死,绝不会给疾冲而下的盟军半丝冲锋的余地。

众人面面相觑,眉心紧锁。

若是寻常情况,齐王这种扎营方式是有利于他们的,但问题是,现在欲用火牛阵。

多出来二三百丈的距离,就成了齐军的缓冲,明晃晃的火牛,瞎子都能发现,虽是短暂时间,但却给了齐兵辨清 “怪兽”的间隙。

另一个更重要的,火牛是不认人。这齐营斜驻道口数百丈外,吃痛的火牛狂冲而下,一出道口立即就会四散,齐营压力能减轻一半。

百般筹谋,偏偏齐王不按常理出牌。

他这么一来,就给己方计划带来了不少变数。

沉默良久,周洪道:“要不,我们就不进攻了。”

“火牛放出去后,就算效用减半,齐军也必定大乱。我们从西边二道口择一,放出火牛同时,立即往西道口急退。”

哨兵已探明,西边二道口只各驻扎了约七万军士,“七万齐兵,留不住我们的。”

“而齐王有火牛羁绊,能率一半兵马前来追截已是侥幸,且他还得绕道。”原路有四散的火牛阻挡了。

“我们占了先机,必定能成功突围。”

这位置,距离黄河也不远了,急行军两日内必至。周洪安王是给二人留了后路的,黄河南岸就有船,登船渡河,齐王就算追过来,也只能望河兴叹。

有了黄河阻隔,很可能齐王还得先攻伐司州,有了这么些时间缓冲,他们加紧取下并州,加征军士,守住黄河北岸各渡口关隘,偏居一隅可能性也不小。

且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并冀二州并不小,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以后还能反攻。

周洪一席话,有理有据,可行性百分百,说得诸人纷纷点头。

保守且稳妥的策略。

但是于安王而言,机关算尽只差一步,他又如何甘心?

愤懑不甘!

恨恨喘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回踱步,余光瞥见有兵卒正清理聚居流民的起居污物,骤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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