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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大军立即刹住。

张雍就在旁边, 他急急勒停胯下膘马,忙问“主公”

这是为何

三更前得穿过东峦道,否则就来不及合围安王了。

张雍着急, 陈琦范亚等将也打马过来,魏景却一言不发, 眯着眼睛盯着河面好半晌。

“不对。”

是不对。

连日夜雨,河流暴涨, 但冬季的河水总要清澈更多的。好比眼前的泷水, 虽极湍急往下游奔腾去,激起阵阵白色浪花, 但肉眼可见它的河水还清凌凌的。

一切都很正常。

但这就是最不合常理的地方。

要知道这东峦道侧可是有大铁矿的, 就在这泷水稍上游一些的地方。矿坑露天,没有植被覆盖, 连日暴雨,必被冲下许多黄土。

这泷水不可能这么清, 它应该更浑浊才是, 最起码这一段会非常明显。

除非,这东峦道没有大铁矿。

大铁矿其实在大宁道。

电光火石间, 魏景想明白一切, 他倏地抬头望向前方墨绿色的山脊, 暮光中,两山相夹的官道黑黝黝的,犹如一张噬人的利嘴。

“传令后军转前军,奔大宁道, 全速前行”

益州军纪律性极强,魏景一声令下,齐刷刷掉头,迅速往来路折返,改走大宁道,奔袭灵城。

“傅姑娘惊惶间,怕是记错方向了。”

由于安王的迂回谨慎说法,这时候倒帮了孟氏母女大忙。一个弱质女流,明显发生很不好的事,惊慌下逃离铁矿在山里不择路奔逃,又两年多了,记忆有所疏漏其实也不算奇怪。

季桓琢磨着,傅芸大概还记错了时间以及方位,否则按他推演,这铁矿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大宁道的。

因此,他才敢断言是东峦道。

季桓长长吁了一口气,幸好主公眼利,否则己方将遭遇一场苦战激战。

此时,众人并不知葫芦峡,也不知桐油火阵必死局。又因为急行军中静不下来细细思量,最重要还有魏景的关系,暂未对傅芸起疑。

魏景也是,这个时候的他,还是没有怀疑他仅存的这二位血亲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隐隐有种不安。

对傅芸的。

不知从哪个罅隙窜起来的异样感觉。

他立即遣了哨探留在东峦道,命小心蛰伏,留意动静;又特地点了人,命等到了大宁道时,留下寻找铁矿。

魏景是根据他一种本能的直觉行事,多次在生死之间游走生出来的直觉。只是令下以后,那种不安还没能消褪。

他忽想起自己妻子,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继而“砰砰”狂跳起来了。

一种不知名的敏锐直觉,这和傅芸有关系。

不,他不应该有这种念头的,舅母表妹九死一生,世上仅存二血亲,他们好不容易才团聚。

舅母待他,和往日并无差别。

魏景甩了甩头,欲将悄悄生出的一丝丝疑虑甩出去。

但几乎是马上,他沉声下令“韩熙,你立即点一千人,卸下甲衣,轻装而行,以最快速度赶回平城”

“切记不许惊动任何人,悄悄护夫人而出,先,先回汉中。”

魏景声音越来越急促“再命人把郡守府后院围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诸将听令,全速进军”

但对于安王来说,魏景给韩熙这命令,还是晚了些。

安王的哨探一直盯着雉尾关,魏景大军一开拔,一半人立即赶回报讯,另一半则悄悄尾随。

但道路不畅的所带来的障碍是双方的,当远远惊觉益州军突然后军转前军,原路折返的时候,安王哨探也没办法抄近路回去报讯。

只能同样是绕大宁道,拼命狂奔。

彼时,前一拨哨探的消息已差不多要送到安王手上了。

安王故布疑阵,小心遮掩,最终率十万大军设伏于东峦道合邑段,就紧紧缀在葫芦峡之后,一旦火阵成,后续即可趁机剿杀大乱的敌军。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在接到益州军出雉尾关直奔东峦道的讯报时,安王狂喜,但他很快按捺下来了“传令葫芦峡伏兵,切切小心谨慎,不可露出半点声息。”

葫芦峡上有伏军,但很少,主要是用来燃火箭射爆桐油桶的。人少蛰伏不难。这葫芦峡两侧虽藏了密密麻麻的桐油桶和火线,但得利于这处天然宝地,口小腹大林木茅草异常茂盛,又有很多坑洼,毒虫遍布,除非大批军士拉网式搜,否则短时间内绝无发现破绽的可能性。

魏景遣的哨探固然很多,但哨探始终还是哨探,人数距上述规模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亲率伏兵潜于葫芦峡之上的大将陈昂,攒紧手里的火箭,小心翼翼趴伏身体,余光一瞬不瞬盯紧益州哨兵们。

益州哨兵搜寻了很久,果然没能发现问题,又奔前方道路去了。

众人耐心等着,等到天光开始减弱,这才见探路的益州哨骑马折返,直奔来路去了。

最关键的时候要到了。

安王及麾下诸将士屏息以待。

但益州军迟迟未出现。

逆王此人,征战经验极其丰富,即使一切正常,他尚有犹豫邑不足为奇,大家耐心等着。

时间静静过去,申时,酉时,戌时,亥时,再踏入子时。冷风呼啸穿过崇山,呜呜怪响,漆黑的天幕乌云渐渐变厚,一场冷冷的冬雨又在酝酿。

长时间蛰伏不见动静,人心渐渐焦躁起来了。

一阵狂风刮过,卫诩倏地站起,玄色宽袖猎猎而飞,他肃然断言“不用再等,齐王必已率军掉头,往大宁道而去”

狂风并非吹散他的声音,干脆利落一句话,犹如前钧巨石般轰在人的心坎,安王呼吸登时就急促起来了。

他脸颊抽动,神色狰狞得可怕。

郭淮道“或许逆王谨慎,还在观察之中。”

他话说得,其实自己都已很犹豫了,但伏击失败的代价太大,让人忍不住再多生些侥幸。

卫诩却拧眉“齐王穿大宁道而过,必立即反扑东峦道,若我等不能及时退回灵城,处境堪忧。”

从葫芦峡至灵城,这东峦道还有好几十里的路,既然最适合伏击,那就肯定是格外险阻难行的,大军要通过耗时其实也不少。

一旦计划落空,就得赶紧退回灵城了,否则伏击不成反被合围,形势即时逆转。

安王脸色很难看,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布成今天这局。

魏景真发现端倪,已经掉头了吗

他面色沉沉,最终咬牙“去,哨探立即顺着官道往南,探听益州军动静”

伏击失败意味着太多,哪怕心里已信了卫诩的判断,但安王还是不甘心。

遣出哨探,会有被益州军发现的风险,还不小,但事已至此顾不上了。

答案很可惜,益州军确实已经掉头,凌乱的马蹄脚印到了合邑段前,戛然而止。

安王“霍”地站起“传令下去诸军立即折返灵城”

只是这么一耽搁,有些赶不及了,在安王率大军紧赶慢赶,以最快速度穿过东峦道时,恰恰被连夜急行军而来的魏景大军堵了个正着。

没错,是堵。

差一点就奔出东峦道了,却在道口处被益州军堵住。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如今天已亮全,昨夜的雨没下成,厚厚的阴云层层堆叠,昏沉沉的。冷风中,黑压压的益州军如潮水般涌来,能清晰眺望敌军簇拥中那面赤红的帅旗,一个硕大的“齐”字气势磅礴,屹立寒风,傲然不倒。

安王瞳仁一缩。

而帅旗下的魏景缓缓抽出配剑,斜指敌军“众将士听令进攻”

牛皮大鼓陡然轰响,益州大军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呐喊,潮水般扑向惊魂未定的安王大军。

一场激烈的合围战随即展开。

安王正处于此生最危急最狼狈的境地。

殷红的鲜血代替了雨水,流淌在古朴的东峦道口,将黄褐的泥土染成赭红。大战从上午开始,在兵力悬殊,已方又完全身处劣势的情况下,安王大败,等苦战到傍晚,已几溃不成军。

一阵狂风刮过,“噼里啪啦”的冷雨迎面拍下,安王一抹脸上混着血迹的雨水,双目赤红,重重喘息着。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万幸还有卫诩。

“我们立即往上退,据地势拒敌”

此战,连一直都不动手的卫诩都拔刀了。他之战力,比之魏景也不遑多让,也算让大败的安王大军有了主心骨,一直聚拢在一起,没有被杀散。

且战且退,卫诩一直在寻找适合据守的地点,以便让己方获得喘息之机。

终于他找到了,这是一处高峰,山势陡峭怪岩密布,滑溜溜的无法攀登,他眼尖,远远瞥见高峰左侧有一条上山的小道。

很好,己方退上去,守住道口,便能得以喘息。

天黑了,又逢大雨,益州军攀登小道尚且艰难,如何进攻

今夜可暂保安稳。

果然,安王卫诩率残军退上,魏景皱眉扫了两眼险峰,不得不传令“鸣金”

这地势,这天气,只能休战。

不过没关系,包围高峰就是。

往上攻固然难,但往下突围更艰巨,数十万大军重重包围,安王总不能插翅的。

魏景冷哼一声,下令原地扎营。

急行军又接连大战,将士们也是筋疲力尽了。

辎重兵后勤兵早已抵达,魏景一声令下原地扎营,割草伐木,很快就支起一顶顶的营帐,军士们分两拨轮流用膳歇息。

只山腰上的安王残军,就没这么安逸了。

所有军备俱已丢下,没有营帐,疲惫不堪的军士们只能在岩石或树木底下勉强躲避。雨水冰冷,又饿又累,普通军士瑟瑟发抖,陈昂徐苍等大将不放心,亲自守道口去了。

一种凄怆悲凉的气氛弥漫,远眺山下点点黄光,不少军士面露绝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在上头没吃没穿的不用杀都死定了,可突围,又要如何突呢

有年轻兵卒惊恐哭泣,正在阴着脸踱步的安王闻声,陡然刹住“扰我军心者杀无赦”

立即有亲卫奔出,处置哭泣的兵卒。

再未闻哀声,但安王并未因此好过多少,他如同一困兽,焦躁愤恨,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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